田大付：砸不死就继续讨百家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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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月25日是中国的传统节日大年三十，下午2点13分我再次赶到田大付的家里。田大付当时并不在家，他的弟弟田大财正在屋前忙着擦门，他想给哥哥换上新的对联。

田大财边抹着倒着贴的“千家同致富、万户奔小康”的旧对联边对我说：“我哥去外面要饭到现在还没回来，你说谁活得好好的谁愿意去要饭受人白眼？今天是年三十，也不知道我哥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这里有个习惯，再穷的人家必须要在年三十的下午把对联贴上。我看我哥到现在都没回来，所以赶过来帮他把对联贴上。我跟你说我们这个队很多人都姓‘屠’，我和我哥在村子里是受人欺负的孤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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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哥哥贴完后田大财返回自己家贴对联，在院子围墙前他突然停了下来，指着墙上两行已经风化的毛笔字很愤慨地说：“我不想多说别的话，我希望你能拍下我曾经写在墙上的这两行话。这是我前几年写的，有的字已经看不清了，我念给你听‘户孤受犬欺、官官相言位’，这就是我心里想说的话！在我们农村，像我和我哥从外地来的单户就会受人欺负！为什么我哥60岁了并且无儿无女，可他却得不到国家给五保户老人的补助？为什么在我们村领低保的人都是村干部的亲戚？像我哥已经沦落到要饭了，却领不到国家的最低生活补助？为什么村里有钱的人衣食无忧却能拿国家低保？这些问题我想不通，也找不到地方可以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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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自家的门上贴了两张红底黑字的“赞美、救主”的对联后，田大财很爱惜地用干净的布将对联纸抹平。他告诉我说：“我不该和你这个陌生人说这么多没有用的话，谁都不怪只怪我家的祖坟埋错了地方，要不然为什么我爸是个要饭的，我哥还是个要饭的？头几年我和老婆一起信了基督教，希望通过信教来给我们家带点好运。可是信教了几年，我哥的五保户事情依然没有解决！今天是年三十，有的人家已经开始放鞭炮庆祝了，可我可怜的哥哥还在外面要饭。这次我特意去街上买了这幅赞美救主的对联，希望过完年后我哥能得到国家给五保户孤寡老人的补助，我哥这一辈子实在是过得太可怜了......”

手记：
当我用手中的照相机记录在镜头前忙碌的田大付时，脑中曾冒出是否要继续跟拍的想法，因为田大付为了多要一点饭走路实在是太快了。乡间的路并不平坦，为了走近路还要经常翻坡坎、过沟渠、走田埂，可是走在到处是石子人为踩出的小道上他也没有丝毫的减速，而我则为了跟上他差点跌倒。
看到我身后背着一个沉重的大黑包，田大付多次好心地对我说希望帮我背一程。

在跟拍的时候最让人难受的是饥饿的折磨，因为为了尽快采写贫困人群从上车到下车我一直没有吃东西，在跟拍田大付的时候我曾希望停在某家小小的食品店买包方便面，可田大付步履如飞地掠过小店直奔下一户看起来似乎有人在的人家。我也曾希望田大付能在乞讨的时候要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或者是冒着热气的食品，但这个想法也落空了。面对同样是饥肠辘辘的田大付，我只能努力地跟上他的步子。

气喘吁吁地随他行走了几十公里后，田大付逐渐适应了我在旁边拍摄他并且开始和我交谈，有好几次他用手中的木棍帮我挡住了向我袭击的狗群。当他打散了一哄而上的狗后，田大付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说要饭这行需要看两种脸色，一是要看人的脸色；二是要看狗的脸色。他说狗的种类不同防范也不同，有些表面看起来很凶不停大叫的狗其实并不可怕；有些表面温顺的狗突然袭击你时很可怕。为了证明这个说法，他掀开自己的裤腿指着腿上的伤疤说这就是被一条看起来很老实的狗咬后留下来的牙齿印。

田大付看起来是个很乐观的人，他总是脸上带着笑容。虽然在乞讨的时候不停地遭受白眼和岐视，但他也是尴尬地陪着笑脸再默默转身离开。他说要饭比人矮三分，总是要看别人的脸色的！
差不多到下午四点多田大付就会背着米袋往家赶，他的家是一间小小的土坯房，屋小所以灶台在屋外。他赶回去就是要在天黑前把饭做了，否则天黑后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表面上喜欢笑的田大付在谈及自己曲折的人生经历时总会抑制不住心底的哀伤，他缓缓而细声地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总是挨饿的原因，小时候我的头发就少头顶不长头发，是个秃子。因为头秃又加上家里穷，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嫁给我。
我在母亲死后第二年去给别人放牛，那年我11岁。有一天两头牛打架我去拉的时候结果它们一起用头顶我，然后我在屋里昏迷了7天7夜，当时人家还以为我没命了。后来请了一位先生（指医生）给我打针吃药，我又活了下来。
1995年我分到了半个人的土地，村长哥哥过来对我说让我把地给他种他每年给我200斤粮食，因为我身体不好就答应了。可村长哥哥第一年给了我200斤水稻，从此再也没给过我任何粮食。我曾多次去找他要粮食可他就是不给，后来连国家发给每亩土地的粮食补贴也被他领走了。他弟弟是个当官的，我没权没势只能干着急。有一次我急了拿着土地证去找村长，村长说我的土地证没有用。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就断了想要回土地的想法。无奈之下为了生活我开始拿着木棍四处要饭，希望能有好心人施舍我一把米。
如今我60岁了，年纪小的时候被牛撞的旧伤不停复发越来越疼，我知道是年龄大了身体撑不住了。可为了生活能有口吃的，我只能忍痛继续到处要饭。你说我如果不要饭那我应该去做什么？我一没土地又是个孤老，难道让我在家里挨饿等死？

我年轻的时候农村是公社，那时劳动一天后可以挣得一个工分2毛钱，那时也没听说谁能去外地打工。现在我们这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我曾想和他们一起去外面打工挣钱，但他们说在外面工作很难找很多都是体力活，像我这么大的年纪就是去给别人看大门别人都不会要！年轻人还告诉我说现在的国家政策好，家里有困难的人国家会给最低生活补助，像我这样无儿无女的老人国家会给五保户补助金让我养老的。

我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以为我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我就去找村长，可村长说村里只有4个五保户名额，如果我想当五保户只能等其中一人死了之后。听村长这样一说我知道肯定没有希望了，估计等我死了这几个人都还没死。看到申请五保户没有希望了，我就去找村长申请农村特困家庭生活补助，结果村长说我不符合申请条件。我心里明白为什么不符合条件，因为我没有给村长送礼！虽然我大字不识但我心里有数，如果我有钱给村长送礼我不仅可以当上五保户还能申请到特困补助。唉，现在这个社会就是谁家有钱就能沾光！村里领到农村低保的都是村干部家里的亲戚，他们本身家里就不困难可因为有关系就能领国家发下来的补助！
现在我家里的房子也要倒了，把我砸死在屋里那就算了，如果砸不死我就背着铺盖去镇里找干部。到那时候我也是没有办法了，你说是不是？本来我想让村里把我的情况往镇上反映，看能不能帮帮我，可是村里不往上报。现在我是无路可走了，国家给不给补助也没有太大关系了，反正我只剩派出所里的户口没有注销了，如果户口没有了那我就不是一个中国人了！

虽然我有一个弟弟，但我弟结婚后为了给家里留一个传宗接代的男孩到处躲计划生育，弟媳生了五个丫头后才生了一个儿子，五个丫头里有一个送给别人养的时候死了，为了这个男孩我弟家已经是一贫如洗了。1991年我们这里计划生育管得最严格的时候，我弟两次被逮到张井乡政府看守所关了半个月。1992年张井乡被合并到马店镇，我弟又被抓进去关了半个月然后强制结扎了。可能是老天让我们田家不该绝后，我弟结扎后没多久我弟媳就生了一个儿子然后也被抓走强行结扎了。现在我弟53岁，弟媳49岁，几个侄女已经相继成家，最小的侄儿初中毕业后现在在读技校。孩子生多了家里的生活就不好，我弟家到现在经济条件都不行。不过我很感激我的弟媳，如果不是她豁出命生孩子，我们家也许就绝后了。
我记得弟媳在嫁给我弟后，分家时家里只剩三条板凳，所以我父亲分了一条，我分了一条，我弟弟家分了一条。分家后我一个人过，我父亲和弟弟一家过。
老父亲死的时候火葬费等费用加在一起花了2000多元钱，这笔钱是我弟弟给我的。如果不是弟弟给的钱，我是没有本事把父亲入土为安的。

如今我只能拿着木棍四处要饭，我最担心的是如果哪天我生病了那就真是死路一条了，那我只能等死了。你说我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国家的政策对困难的人是很好，但村干部不给报我也没有办法！
要饭的时候有好心人能给我一把米我就接着，别人不给我也没办法。我一不能和别人打，二不能和别人骂，我只能是看着别人的脸色生活。如果哪天在家睡觉时房子倒了把我砸死也就算了，如果砸不死我就继续讨百家饭（指在不同的人家讨到不同的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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