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芙:活一天照顾两疯儿一天!(捐助已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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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子吃饱后,郑芙一家才开始张罗自己的晚饭。吃饭前马朝宽从墙上的塑料袋里取出一小包药水和针,他将大儿子喊进屋准备给他打针。
马术平很顺从地解下裤子让父亲扎针,马朝宽见我有些惊讶,就向我解释道:“为了省钱都是我自己给儿子打针,我去药房买来镇定方面的药水然后自己给他扎。针管虽然是一次性的,但是我们没有钱买很多针管更换,只能是针管重复使用。我的儿子要经常给他打镇定剂,他要是发起狂来把桌子掀了我们就过不成年了。去年有一次他突然发狂朝我胸口打了一拳,直到现在我出气时胸口还痛。从大儿子神经到现在已经有十多年了,每次都是我给他打针吃药控制他不让他发狂,小儿子因为被拴住所以不需要打针吃药。现在给大儿子买的药水是每支5毛钱,我也因为家里有患病的儿子久病成医了。不过我担心会有哪天打针也控制不了大儿子发狂,到那时就麻烦了,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应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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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郑芙一家可以聚在一起吃团年饭了,因为被拴的小儿子已经吃完饭,木桌旁只有郑芙、她的老伴和大儿子三个人吃。简陋的木桌上比平时多放了几个菜,菜里也有了荤腥。在堂屋的墙上贴着醒目的宗教挂联,中间的画是个十字架上面写着大大的“爱”字,对联是:福音惊醒千古梦,真理豁通万人心。横批是神爱世人。
马朝宽和马术平夹起一块肉迅速吃起来,郑芙夹起一小块灌肠后有些发愣。看着举筷不动的郑芙,马朝宽安慰老伴道:“你别太难过了,今天大过年的,不要老想那些伤心的事。我们不是没有给两个儿子治病,家里再穷也还带着他们瞧病了的。找别人借钱别人也不肯借,还好有女儿愿意借钱给我们,女婿在农忙的时候也会过来帮忙。我们现在年纪大了,想多了也没用,只能是活一天算一天。如果能多活一天就让儿子多吃一天的饭,如果哪天病了我们也没办法了。你别老是哭,哭多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把身体哭坏了。我们俩老了,经不起折腾了,更不能生病,你说我们俩病了,谁来照顾这两个疯儿子?过年了就更不能哭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又过了一个年,也许我们过不了几次年了。你看我们家今年也像别人家那样放了鞭炮还贴上了对联,所以高兴一点,不要像往常那样哭个不停了!”在老伴的劝慰下,郑芙忍着眼泪开始慢慢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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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逐渐暗淡下来,即将进入冬日的傍晚。宁静的农村远远近近响起了别人家鸣放鞭炮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声响宣告着一年岁末新年伊始。
或许是鞭炮声惊扰了马树杨,或许是他对屋外的声音有着一种好奇,马树杨此刻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躺着,他披着被子站在大石头上向小窗外望去。当初为了防止马树杨逃跑,特意把窗户封了仅留了一个换气的小洞,这个洞就是如今小屋里唯一的窗。小窗很小窗户开得比较高,从里向外只能望到灰蒙蒙的天,看不到绿色,甚至看不到一只飞翔经过的鸟。
后记:
我用相机记录下了郑芙阿姨一家年前年后的生活情景,在拍摄的时候经常是郑芙阿姨哭了我的眼睛也红了。我很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是我找不到真正能起到宽慰作用的话语。我也不敢去换位思考,如果是我的孩子疯了,或者是我自己疯了,那将会给家庭带来多大的影响?面对不停走路十多年的马术平、只能把喝水两字吐清楚的被拴进小屋十年的马树杨,我也无法体会他们的精神世界,我无法知道疯了之后的他们每天在想些什么?他们有想要表达的东西吗?
在镜头前的郑芙阿姨总是眼睛红红的,不时她会抹一把眼泪。说起家境的贫寒,带着两个疯儿子的艰难,郑芙阿姨总是控制不住地流泪。她说自己总是喜欢不停地干活,她不敢想不敢比甚至不敢过年,她说她爱哭,尤其到了过年时候眼泪更多。不过唯一让郑芙阿姨自豪的是她的菜种得比较好,她还会腌得一手好咸菜。
家里本来就穷加上孩子一多,大人拼命劳作也只能勉强糊口。因为生活艰难,到了大儿子马术平上学的时候我就没有让他下面的三个妹妹读书了。一是因为家里太穷了,再则我们农村觉得女孩再怎么读书也没有用,迟早也是要嫁人的人。所以我们家只是一心想让两个儿子好好读书,将来能有出息,我们还指望他们给我们养老送终。
大儿子马术平初中毕业没有考取中专就回来干农活了,两年后他成家单过。想到大儿子不是读书的料没有考取学,我就和孩子爸一心想把小儿子马树杨培养出来。小儿子从小就聪明,他的成绩一直很好,在本村的同龄孩子中就数他的成绩最好。虽然他不太爱说话性格内向,但我们生产队的人都喊他大学坯子,说他是个读书的料。
可不曾想到马树杨在张井初中本来上得好好的,到了初三上半年快结束的时候他突然对我们说他不想再读书了。开始我们以为小儿子和同学吵架了,我们就劝他好好上学,把书读好后以后生活就有希望!可不管我们怎么劝他就是不肯再读了。辍学回家的小儿子那年才17岁,想到他年龄小我们舍不得让他下地干活,就打算让他先在家里呆段时间再说,也许过段时间他就会想通了再返回学校读书了。
就在我为大儿子的事情成天担心不已的时候,在家里呆着的小儿子突然喜欢笑了。最开始他是偷偷笑,后来越来越厉害也不躲避人了,他甚至在床上打着滚笑把床都摇坏了。我问他为什么笑?我的小儿子说不是他一个人在笑,是大家都在笑。当时见小儿子喜欢笑,我也没太往心里去,我想笑也不病呀。
过了一个月我的小儿子马树杨爱笑的毛病越来越厉害了,我和孩子爸才意识到孩子真的出大毛病了。为了给孩子看病,孩他爸向亲戚借了点钱带着孩子就去了邻省河南固始的精神病医院。可把孩子一带到医院,他就表现得很正常,等他从医院回来后不仅笑得更凶还开始骂人到处乱跑了。有时他会半夜跑到河旁边笑,我问他为什么大晚上的往外跑?他说因为河里有人喊他的名字。我一听就觉得孩子的脑袋还是有毛病,于是对孩子爸说再把他带到医院去看看。可是小儿子说什么也不肯去,我们没有办法就找了几个人把他按住用绳子捆到了固始精神病医院。
去的路上,我的小儿子见人就喊救命求人放了他。好不容易到了精神病医院,医生还问我们为什么要把人捆了来。我们只能说孩子有病自己不愿意来,只能捆了来。我的小儿子一见到医生嘴巴马上就变甜了,他说自己没有病,是在家和爸妈吵嘴后被捆来的,他求医生放他出去。医生当时信了小儿子的话想放了他,我们一看就急了对医生说我们是孩子的父母,如果不是孩子真的有病是绝不会来这里的。后来孩子在固始县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住院期间小儿子趁医生不注意时偷跑了出去,结果一出医院大门就被一辆汽车把腿撞断了,至今他的腿里还有钢板。在固始县精神病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后,医生说孩子可以出院了。
出院时孩子爸为了省钱骑了一辆自行车骑了几十公里去接小儿子回来,就在离家十多公里的地方孩子说要下车歇歇,可是一下车孩子就发狂了。看到小儿子的病没有被治好,我就和孩子爸到处打听别的医院,听说徐州有家治疗精神病的医院治疗效果好,我们又借钱带着小儿子往那里赶。医生检查后说我的小儿子得了神经分裂症,说是因为脑袋里的血膜管堵塞引起的。当时在那里住院时每个月的治疗费住院费加在一起要三百多元。那时的钱多值钱呀,为了给儿子治病,我们找亲戚们借遍了。几个月下来小儿子的病好了一点,后来医生说只需要回家吃药控制就行了。
等从医院回到家小儿子的病更严重了,他不仅乱跑还拿着刀砍我们,我们的身上都留有被小儿子砍的伤,后来我和孩子爸晚上不敢在屋里睡跑到坟地上睡,因为坟地上地势宽我们容易跑脱。白天我们在地里干活时胆战心惊,晚上也不敢睡着。有一天我们看到小儿子没有回家,就打算回屋里睡一晚上。结果到了下半夜小儿子提着一把菜刀就冲进了屋,把我和孩子爸吓坏了,我们两个人大半夜淌过屋旁边的水塘才得以跑掉。
后来小儿子不仅打我们,还开始打过路的行人。有一次他砸了乡干部的一辆车,喝醉酒的乡干部找到我们家让我们赔钱。我们当时说你要看到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全拿走,如果能让派出所把我的儿子逮了或者将他送到精神病医院那更好。当时那个干部让我们第二天写份申请送到乡里给他,他就想办法把我儿子送走。第二天我们一大早就找到乡干部,可他说他昨天喝多了还问我们家能出多少钱?孩子爸说家里给孩子看病已经弄得一无所有了,不仅没钱还欠下债。乡干部一听就说乡里没钱送,如果家里没钱就不送了,有钱才能送!
小儿子在家里越闹越凶,我和孩子爸急得只哭却没有一点办法,好多次我们想一死了之。也有人对我们说弄点老鼠药把他药死算了,可我怎么下得了手呢?毕竟他是我的亲生孩子呀!
后来孩子爸听说龙潭镇有个祖传医生用放血的方法治疗神经病,我们就趁孩子看电视的时候找了几个年轻人把他按倒捆上送到了祖传医生那里。祖传医生一看小儿子非常有劲,就说他乱跑乱闹是身上的血太多了,多放点血就没有力气再跑了,病也就治好了。谁知放了一个星期的血,血是放了不少,可我的小儿子照样有劲,医生没办法就说治不好了让我们把孩子拉回了家。
拉回家后我们总是担心小儿子继续伤人,后来又听说一家用扎针治疗精神病的地方,我们又把孩子送到了那个医院。在医院里孩子爸对医生说如果医疗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我们不会怪医院,让医生放手治疗。怕医生有所顾及,孩子爸还说村里还能盖个公章出证明,证明孩子的死和医院没有关系。当时孩子爸是生产队会计,盖个村里的章应该还是可以的。可是医生还是不敢使劲扎,治了几个月后没有任何疗效,我们只能把孩子接了回来。
为了给小儿了把病治好,我们跑遍了周围的合肥、六安等地,但是没有一点效果。期间我们还托关系认识了一个在国家部队医院上班的人,据说部队医院可以治好精神病。可一想到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钱来给孩子治病了,孩子爸就去县民政局找领导,领导说这件事只需要三级政府来办就可以了。我们东找西找找了一大圈最终只能放弃,因为你没钱什么事也办不了。
孩子爸没办法只好在乡里的铁匠铺花了15元打了幅铁手铐,回来后就把儿子铐起来关到了屋里。当时是夏天蚊子多,一到晚上儿子就被蚊子咬得哇哇直叫。第二天我一看儿子全身都被蚊子咬得一个个包都是血印,看得心疼!我就对孩子爸说不要用手铐了,用个链子把他的脚拴住就行了,这样可以让孩子腾出手来晚上打蚊子,后来孩子就改用脚链了。
那次把儿子抓回来后才将窗户封住了留了个洞透气。因为我的小儿子在屋里乱叫叫得很可怜,他小时候的玩伴就从小窗户里偷偷塞了个钢锯条,小儿子就靠那根锯条把铁链锯断逃跑了。看到小儿子又跑了,我和孩子爸整天到处躲不敢回家。我见家里连吃油的钱都没有了,就和生产队的人去江苏摘茶叶打工去了。我摘完茶回家前,特意给小儿子买了身新衣服。
等我回到家锁在小屋大石上的小儿子跪到地上给我磕头,他说妈妈你把锁打开放我出去,我会好好照顾你和爸爸一辈子,我出去打工挣钱给你们买好吃的!那天小儿子的头都磕开了,我只能站在一旁心痛得只哭。
这些年过去了,我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我现在已经习惯孩子不再喊我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