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好青：人死账也还不完！（捐助已停止）
16
折叠完黄纸后，翟好青在出门前还忙着给熟睡中的小孙子盖被子：“我现在整天除了吃艾滋病的药物和一天三顿饭外就是负责照顾好几个小孙子。家里现在有5个孙子，这几个小孙子都想跟我一起，可我最多只能带两个孙子，其余的几个就只能让他们的爸爸妈妈带了。”
折叠完黄纸后，翟好青在出门前还忙着给熟睡中的小孙子盖被子：“我现在整天除了吃艾滋病的药物和一天三顿饭外就是负责照顾好几个小孙子。家里现在有5个孙子，这几个小孙子都想跟我一起，可我最多只能带两个孙子，其余的几个就只能让他们的爸爸妈妈带了。”
17
“今年过完年，我都56岁了，由于有艾滋病，身体一直不好，所以就显得比较老。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很害怕过年，担心过完这个年就过不了下一个年了，总是担心自己说死就死了。其实我是个不怕死的人，但是一想到自己过不了下一个年的时候，心里就很难过。”翟好青说道。
“今年过完年，我都56岁了，由于有艾滋病，身体一直不好，所以就显得比较老。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很害怕过年，担心过完这个年就过不了下一个年了，总是担心自己说死就死了。其实我是个不怕死的人，但是一想到自己过不了下一个年的时候，心里就很难过。”翟好青说道。
18
在给父母上坟的时候，翟好青站在双亲的坟前谈了很多他的个人经历：“我磕头的这座坟是我母亲，我母亲在我大儿子没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亲生父亲和他的两个兄弟是在闹饥荒的时候饿死的，大概是1960年左右吧。那个时候我还很小，记不得父亲长的是什么样子，我母亲看到靠她自己一个人肯定养不活我和还在吃奶的妹妹，就带着我嫁给了现在的这个父亲。我母亲找到了我的继父后也生了几个孩子，但是只活下了一个儿子，他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现在我儿孙满堂，我一直都很感谢母亲，是她给了我生命和现在的这个家。母亲已经去世30年了，她死之前，我也想尽孝道，但那个时候家里实在是穷，实在是没什么可以拿出来给母亲吃的，现在我虽然是个艾滋病人，但是最起码不缺吃少喝的，要是母亲能够活到现在，我肯定让她好好吃几顿饱饭，每年过年的时候都给她买一套新衣服。不过这些想法都已经不可能实现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每年大年三十的时候多给我的父母烧点钱，希望二老能够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能多买点吃的和用的东西。
我是1954年8月25日出生的人，按照我这个年纪，应该说老也不算太老，说年轻也不年轻了。我有时候也真想把我人生50多年的经历写出来，可遗憾的是我是个文盲，我最多只能用嘴把大概的经历说出来，可是我能说给谁听呢？我的家人肯定没有闲心听我说话，同村邻居更没有闲心来听我说一大堆与他们没有关系的废话。所以我的经历一直压在我心里，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多的人生经历，总结为一个字就是“苦”。
我的爸爸在我还没记事的时候就死了，后来我是一直靠我母亲和我的继父把我养大成人。长大后由于家里穷，我一直没有找到老婆。我的妈妈和继父看到我实在无望找到老婆，就动员我的妹妹和别家有姐姐或者妹妹的人家换亲，给我找到了小我9岁的郑俊荣结婚。看到我能够娶上年轻漂亮的老婆，虽然当时家里连结婚用的几块钱都拿不出来，但是我和我的妈妈都很高兴。我妈妈那个时候还整天说，要是我的爱人郑俊荣能给她生几个带把子的小人出来，她就是死也闭眼了。
婚后不久，我的继父就让我们单过了。由于家里穷，继父只能分给我们两间泥巴房和一口锅。婚后不久，我的老婆郑俊荣就怀上了孩子。我还记得，当时我的母亲身体一直有病，但是由于家里穷没钱看病，她就一直拖着。有时候亲戚过来看望我妈妈，就带来几个鸡蛋给她补身子，她说什么也舍不得吃一个，非要把鸡蛋留给怀孕的媳妇吃。我的妈妈一直说，等她亲手抱上带把的孙子，她就可以闭眼了。她说将来死了见到了我的亲爸爸，就能告诉他，她终于把我养大成人而且老翟家也有后代了。可惜的是，就在我大儿子出世的前几天，我的妈妈就带着遗憾走了。
看到大儿的到来，虽然家里穷得什么都没有，可是我们都很高兴。你都不知道，在我们这个农村，要是家里老婆生不出一个儿子就是个绝户。大儿子出生后不到三年的时间，我的二儿子和三儿子也相继来到了我和老婆的身边。看到三个孩子的到来，我也知道家里的负担越来越重了，但是我没有半点害怕，我母亲和我说过，只要有传宗接代的人，只要有人在，再苦再累也不怕！
三儿出生后不久，我老婆郑俊荣就得了心肌炎病了，为了挣钱给老婆看病，我只能丢下老婆和三个孩子到辽宁淘金，整天用筛子筛选矿石，一天做16个小时左右的活，工钱是6块钱。由于当地没有多少黄金矿石，老板也挣不到钱，他就只能天天给我们喝韭菜汤，就这样辛苦干了一年的活才拿回来几百块钱。当时医院说动手术一共需要二千块钱，为了能够早点把老婆郑俊荣心肌炎手术做了，我只能厚着脸皮四处向亲戚借钱和借高利贷。等我把二千块钱凑够让郑俊荣做了手术后，我才感到后怕，要知道当时欠人家一千多块钱外债意味着是什么？是天文数字！当时我就记得盖房子的红砖每块才卖3分钱。老婆病好后，为了还债我就只能到处打工挣钱，我没有文化，只能在外面干苦力，什么苦活累活我都干过。三年后好不容易把外债还完，我以为我从此不必再欠债了，没有想到我老婆又患了肾结石，那个时候老婆就和我说，我们家里孩子多，不要再借钱给她看病了，她死就死了，攒点钱把三个孩子养大成人就好了。我当时就告诉老婆，就算砸锅卖铁也要给她看病。为了给老婆看病，我又只能四处借钱，可是看了2年多时间的病后，她又被检查出患有子宫瘤。我老婆考虑到三个孩子都到了上学年龄，说什么也不让我借钱给她看病了，说等三个孩子结婚后有钱再看。
虽然当时老婆不看病了，可是几个孩子的学费也让我受不了，指望全部六亩地，只能让家人吃饱饭，根本就没有钱给孩子交学费。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们这里开始有汽车进村接我们到本地的血站卖血。当时我听到汽车的喇叭喊，卖血不仅不会伤身体，还可以每次给30块钱。一听有这么好的事情，我和老婆都高兴得不得了，老婆还和我说，老天爷终于来救我们了，终于可以有钱让孩子上学了。考虑到我是一家之主，担心卖血把身体弄跨，我老婆说什么也不让我去卖血，她说她反正是个病人，死了家里负担正好也轻点，如果我身体跨了，一家几口人就只能等死了。就这样，在老婆的一再坚持下，我带着生病的老婆和村里人一起挤上汽车到县城的小血站卖血。由于我老婆是一个乱血型的人，一天一个血型，血站工作人员就说我老婆的血不能卖。看到同村的人卖完血都没有什么危险，我说什么也要去卖，那个时候我们这里很多人都愿意到小血站卖血，小血站每次卖血的价格比正规血站高4块钱。我当时考虑到还是相信国家办的血站比较正规，虽然每次卖血的价格比小血站便宜点，但是心里觉得塌实，于是我没有在我们县城的小卖血站去卖，而是自掏腰包到离家50多公里的市医院血站卖血。第二次去卖血的时候考虑到要是到50公里外的地方卖血，路费有点高，我就开始在本县的正规血站卖血。我记得当时卖血分两种，卖大血和卖小血。卖大血就是抽出来的血全卖给血站了，血站一次性从身上抽两袋血，相当于2斤的瓶子装满，每次50块钱。卖小血就是血站把抽出来的血通过机器提炼出白血球，然后再把剩下发黑的血浆重新输回我们的身体，这样卖一次小血能挣30块钱。当时大家都说卖小血不会伤身，所以很多人舍不得卖大血就卖小血。我记得当时那个抽血的针头很粗，看起来有点害怕，抽完这个人，就接着抽下一个人，我们毕竟是农村人，没有文化，血站的工作人员也没有和我们说卖血的害处，我们也不知道共用针头有什么危害，更不知道卖血会传染上艾滋病。不过现在回想起卖血的那段时间，我感觉应该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了，每天不用出力干重活就可以挣30块钱，每次从外面拿卖血的钱回来后，除了给孩子付学费和还一点债，我老婆就拿着剩下的几块钱到集镇上买点猪骨头回来熬骨头汤下面条给我补身子。那段时间我简直是过上神仙般的生活了，我真的很知足了！
就这样，我前后一共卖了10多次小血，后来老婆就不让我卖了，她说再苦也不能糟蹋自己身上的血。听了老婆的话后，我就再也不卖血了，可是考虑到几个孩子渐渐大了，家里的房子也快倒了，老婆身上的病也越来越严重，我就跟着本村人一起到南方打工挣钱养家。三个儿子看到家里也困难，初中没有上完就不上了，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到外面打工去了。几年后，我通过卖苦力的挣来的钱，终于把家里的几间瓦房给盖好了。房子盖好后，三个儿子又相继到了娶老婆的年龄了。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和老婆说再坚持几年，等我挣够钱让三个儿子都娶到了媳妇，就给她看病。那个时候在我们这里，一般家庭娶个媳妇最少也要三间瓦房和几万块礼钱。我的老婆当时就说，要是指望我挣钱给三个儿子都娶上媳妇的话，没有20年是不可能的。没办法，我又只能借钱了。就这样，我又四处找亲戚朋友借了六万块钱，让大儿子和二儿把媳妇娶了回来并每个人分了二间房子，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一大半了。
可是就在不久后，大概是在2005年的时候吧，国家派人来我们村查艾滋病，我当时还说我能吃能喝就不要查了，结果一查，医生就说我有艾滋病。我当时说什么也不相信，我才卖10多次血，而且还是在正规血站卖的血，为什还能被感染上？和我一起去的本村人整天睡在车上卖血，为什么都没有艾滋病？有一个人卖的血用水桶都挑不动，为什么都没感染上？虽然我当时说什么也不相信我被感染上艾滋病，但是冷静下来之后，我才真的感觉到，我从卖血后的三年时间里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这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我们村一个月可以死几十个人了！那个时候我们村里喊这种病叫做“爱死病”，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艾滋病，也不知道死去的人是因为被感染上了这种病。记得我被查出是艾滋病后，村里没有被感染上这个病的人都不敢和我说话，只要一看见像我这样有艾滋病的人就马上跑开。如果一大群人在一起聊天，只要看到我过去，保准不到5分钟的时间，一大群人就剩下我一个了。
看到我自己是个艾滋病人，实在借不到钱了，也没有本事到外面挣钱给小儿子娶媳妇和给老婆看病了，我就和小儿子说，他的媳妇就只能他自己在外面谈了，指望我这个当爸的只能光棍一辈子了。没有想到是我的小儿子果真有本事，他在工厂打工的时候认识了我的小媳妇。可是小媳妇的爸妈一直嫌弃我家穷得连房子都没有，就死活不同意，无奈下，我就让小儿子带着小媳妇私奔并生了一个孙子出来。原本我以为孩子都出来了，小媳妇的爸妈也应该同意了，可没有想到的是小媳妇的爸妈还是不同意。看到小媳妇的娘家态度坚决，我就和小儿子说，我是艾滋病活不了几年了，实在没有本事挣钱盖房子了，一定在外面好好干，靠自己的本事挣钱把家里房子盖好，也好证明给小媳妇的爸妈看，争口气。2008年8月份的时候，我接到在建筑工作做钢筋工的小儿子电话，小儿子说辛苦干的活，老板不给工资，小儿子让我过去帮忙，说借助我是个艾滋病人和老板要工资。我当时就骂了小儿子，我不能拿自己是个艾滋病人的身份来让老板为难，我还安慰小儿子，老板不给钱可能是手头紧，等段时间就好了。大约10多天后，工地老板给钱了，小儿子也不在建筑工地干活了。2009年8月底的时候，考虑到小媳妇要生孩子，我就打电话让小儿子回来陪媳妇，可是他回家没几天，就在9月9号的时候，吴江市公安局来我们家把小儿子给抓走了。那时候我很害怕，就赶忙到我们乡派出所打听小儿子在外面犯了什么法，乡派出所熟人说，我小儿子在外面和另外一个男的认识了两个当地的三陪小姐，还一起做生意，我儿子和另外一个男是负责拉客的，可能是我小儿子把他们一起挣的钱给贪污了，两个女的就说我儿子轮奸了她们两个。乡派出所熟人说，如果我小儿子轮奸罪名成立的话，可能要判好几年劳改。他们还说，也不知道两个三陪小姐到底多大，要是还没有到18岁就更麻烦了！
小儿子被抓后陆续给我来了两封信，每次来信都是让我出钱给他请辩护律师，我到县里问了一下律师，他们说一个律师的起步价是2000块钱，要是让两个律师亲自到吴江市见我儿子，这样两个人的来回路费等花费算下来大概要一万多块钱。当听到需要一万块钱的时候，我就只能回来了，我拿不出钱给小儿子请律师，就连想去看望小儿子的路费都没有。小儿子因为穷而偷，我不生气，但是因为男女这个事情我就很生气，可不管我儿子犯了多大的错，毕竟他是我的亲骨肉啊！小儿子还在信里说，让我寄毛裤、毛衣和外套过去给他。他被抓的时候还是秋天，现在都已经是冬天了，那里一定很冷。哎，小儿子才20岁啊，如果有别的办法，我肯定想带点钱找律师活动一下，可是我这个快要死的艾滋病人上哪里可以弄到钱呢？从小儿子被抓到现在，我晚上一直睡不着觉，我恨自己个穷爸爸，不应该让小儿子压力太大。小儿子和小媳妇在一起的时候，我送给小媳妇唯一的礼物就是把国家发给我的一台电视机送给小媳妇算是她结婚的嫁妆了。我恨小儿子不争气，在外面乱搞。现在他被抓了，小媳妇和两个孙子怎么办？小媳妇现在暂时还没有什么想法，时间长了就不能保证了，毕竟小儿子还不知道到底要判几年，要是判一年左右还好说点，要是判的时间长了，谁都不敢说小媳妇会不会重新找男人结婚。我昨天和小媳妇说了，如果小儿子判刑了，她要是想走的话，我也不拦她，但是她必须把两个孩子留下来给我，我绝对不同意她把两个孩子带到人家的门下生活。
今年这个年过得特别难，小儿子被抓了，我老婆的子宫瘤也越来越严重了，现在必须要借助吃化疗药物来维持，我的继父今年也80岁了，还需要我和小弟两个来照顾。由于大儿媳妇脑子不够用，自己的孩子都看管不了，还指望我和我老婆两个人来替她看孩子。如今小儿子也被抓了，小媳妇和两个孙子的吃饭也只能落在我的肩上了。
好了，我也不想说了，说白了像我这样的艾滋病人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想想和我一起卖血的人因为感染上艾滋病已经都快死完了，我能够活到今天已经算好的了。现在国家对我也不错，从去年开始一个月给我补助150块钱，每个月还免费发艾滋病的药物给我吃。国家的政策对我真不赖，只是国家的政策一到下面就变样了。考虑到家里实在困难，我就和村干部说要申请低保，村干部说我不是困难户，申请就不能通过。去年县民政局指定给我一袋面粉和200块钱，结果我到村里要面粉和钱的时候，村干部就说没有这回事，我真的很生气，人家民政局干部都和我说过了，这面粉和钱是指定给我的，为什么一到村里就不见了呢？昨天我还特意到村里问今年有没有什么补助，村干部说什么都没有。
算了，我也不想说这些事了，我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说白了是我自作自受！如果不是因为家里穷去卖血的话，我肯定不会走到今天这样一个处境！如果没有病，我这个年龄还是可以出去打工挣钱的，实在不行，我就拣拾垃圾总可以吧？可现在我只是个能吃不能干的人。前几天人家上门要账要不到，就说了些难听的话，他们说，翟好青，你大儿子结婚的时候我借给你钱，到现在你的孙子都快上学了，从情理上说，你也该还钱了是不是？还有四年前你赊的化肥钱也该给了吧？说实话，听到他们的话后，我真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算了。我不是想赖账不给他们，我是真的没有能力还了。我真的不想死，我想活着，靠自己的力气挣钱来还债，我不想在我咽气的时候还欠人家的债！可是我现在已经是艾滋病的晚期了，我的病越来越严重，干活也没有力气，脑子也不好了，忘事忘得快，平时最害怕感冒、拉稀。普通人拉稀，吃一片泻痢停就可以了，我却吃四片还止不住，身上有点伤口就很久都好不了。我不害怕死，但是我害怕到我死的时候还欠人家的债！万一我死了，我的小儿子和两个小孙子怎么办？我可怜的老婆怎么办？我们邻村的一些艾滋病人为了挣钱，就替别人要债，可是我有我的原则，我不能依靠我是个艾滋病人就和人家打架要债，我更不想把这个病传染给别人，我不想别人也像我这样难过。
现在我也没有多大的想法了，人生20岁之前不懂事，后来就为结婚生孩子着急，50岁一过就没有用了，现在还欠人家六万多块钱，更不要说我还是个即将要死的艾滋病人了，我现在是能活一天就活一天，能活一年就活一年。有时候心烦，我也想抽烟，可是舍不得抽，从我被查出有病到现在，我从来没有给自己和老婆买过一件新衣服，口袋里面也没有过钱！我真的没有盼头了，或许是我太过于绝望了吧，反而想开了很多，其实很多好好的人说出车祸死就死了，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有时候我安慰自己，和本村的单身汉相比，虽然我们都是艾滋病，不过我觉得自己比他们好多了，最起码我活的时候还有家人，我死后还有儿子、媳妇和孙子给我烧香磕头。还有传宗接代的人是不是……”
在给父母上坟的时候，翟好青站在双亲的坟前谈了很多他的个人经历：“我磕头的这座坟是我母亲，我母亲在我大儿子没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亲生父亲和他的两个兄弟是在闹饥荒的时候饿死的，大概是1960年左右吧。那个时候我还很小，记不得父亲长的是什么样子，我母亲看到靠她自己一个人肯定养不活我和还在吃奶的妹妹，就带着我嫁给了现在的这个父亲。我母亲找到了我的继父后也生了几个孩子，但是只活下了一个儿子，他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现在我儿孙满堂，我一直都很感谢母亲，是她给了我生命和现在的这个家。母亲已经去世30年了，她死之前，我也想尽孝道，但那个时候家里实在是穷，实在是没什么可以拿出来给母亲吃的，现在我虽然是个艾滋病人，但是最起码不缺吃少喝的，要是母亲能够活到现在，我肯定让她好好吃几顿饱饭，每年过年的时候都给她买一套新衣服。不过这些想法都已经不可能实现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每年大年三十的时候多给我的父母烧点钱，希望二老能够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能多买点吃的和用的东西。
我是1954年8月25日出生的人，按照我这个年纪，应该说老也不算太老，说年轻也不年轻了。我有时候也真想把我人生50多年的经历写出来，可遗憾的是我是个文盲，我最多只能用嘴把大概的经历说出来，可是我能说给谁听呢？我的家人肯定没有闲心听我说话，同村邻居更没有闲心来听我说一大堆与他们没有关系的废话。所以我的经历一直压在我心里，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多的人生经历，总结为一个字就是“苦”。
我的爸爸在我还没记事的时候就死了，后来我是一直靠我母亲和我的继父把我养大成人。长大后由于家里穷，我一直没有找到老婆。我的妈妈和继父看到我实在无望找到老婆，就动员我的妹妹和别家有姐姐或者妹妹的人家换亲，给我找到了小我9岁的郑俊荣结婚。看到我能够娶上年轻漂亮的老婆，虽然当时家里连结婚用的几块钱都拿不出来，但是我和我的妈妈都很高兴。我妈妈那个时候还整天说，要是我的爱人郑俊荣能给她生几个带把子的小人出来，她就是死也闭眼了。
婚后不久，我的继父就让我们单过了。由于家里穷，继父只能分给我们两间泥巴房和一口锅。婚后不久，我的老婆郑俊荣就怀上了孩子。我还记得，当时我的母亲身体一直有病，但是由于家里穷没钱看病，她就一直拖着。有时候亲戚过来看望我妈妈，就带来几个鸡蛋给她补身子，她说什么也舍不得吃一个，非要把鸡蛋留给怀孕的媳妇吃。我的妈妈一直说，等她亲手抱上带把的孙子，她就可以闭眼了。她说将来死了见到了我的亲爸爸，就能告诉他，她终于把我养大成人而且老翟家也有后代了。可惜的是，就在我大儿子出世的前几天，我的妈妈就带着遗憾走了。
看到大儿的到来，虽然家里穷得什么都没有，可是我们都很高兴。你都不知道，在我们这个农村，要是家里老婆生不出一个儿子就是个绝户。大儿子出生后不到三年的时间，我的二儿子和三儿子也相继来到了我和老婆的身边。看到三个孩子的到来，我也知道家里的负担越来越重了，但是我没有半点害怕，我母亲和我说过，只要有传宗接代的人，只要有人在，再苦再累也不怕！
三儿出生后不久，我老婆郑俊荣就得了心肌炎病了，为了挣钱给老婆看病，我只能丢下老婆和三个孩子到辽宁淘金，整天用筛子筛选矿石，一天做16个小时左右的活，工钱是6块钱。由于当地没有多少黄金矿石，老板也挣不到钱，他就只能天天给我们喝韭菜汤，就这样辛苦干了一年的活才拿回来几百块钱。当时医院说动手术一共需要二千块钱，为了能够早点把老婆郑俊荣心肌炎手术做了，我只能厚着脸皮四处向亲戚借钱和借高利贷。等我把二千块钱凑够让郑俊荣做了手术后，我才感到后怕，要知道当时欠人家一千多块钱外债意味着是什么？是天文数字！当时我就记得盖房子的红砖每块才卖3分钱。老婆病好后，为了还债我就只能到处打工挣钱，我没有文化，只能在外面干苦力，什么苦活累活我都干过。三年后好不容易把外债还完，我以为我从此不必再欠债了，没有想到我老婆又患了肾结石，那个时候老婆就和我说，我们家里孩子多，不要再借钱给她看病了，她死就死了，攒点钱把三个孩子养大成人就好了。我当时就告诉老婆，就算砸锅卖铁也要给她看病。为了给老婆看病，我又只能四处借钱，可是看了2年多时间的病后，她又被检查出患有子宫瘤。我老婆考虑到三个孩子都到了上学年龄，说什么也不让我借钱给她看病了，说等三个孩子结婚后有钱再看。
虽然当时老婆不看病了，可是几个孩子的学费也让我受不了，指望全部六亩地，只能让家人吃饱饭，根本就没有钱给孩子交学费。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们这里开始有汽车进村接我们到本地的血站卖血。当时我听到汽车的喇叭喊，卖血不仅不会伤身体，还可以每次给30块钱。一听有这么好的事情，我和老婆都高兴得不得了，老婆还和我说，老天爷终于来救我们了，终于可以有钱让孩子上学了。考虑到我是一家之主，担心卖血把身体弄跨，我老婆说什么也不让我去卖血，她说她反正是个病人，死了家里负担正好也轻点，如果我身体跨了，一家几口人就只能等死了。就这样，在老婆的一再坚持下，我带着生病的老婆和村里人一起挤上汽车到县城的小血站卖血。由于我老婆是一个乱血型的人，一天一个血型，血站工作人员就说我老婆的血不能卖。看到同村的人卖完血都没有什么危险，我说什么也要去卖，那个时候我们这里很多人都愿意到小血站卖血，小血站每次卖血的价格比正规血站高4块钱。我当时考虑到还是相信国家办的血站比较正规，虽然每次卖血的价格比小血站便宜点，但是心里觉得塌实，于是我没有在我们县城的小卖血站去卖，而是自掏腰包到离家50多公里的市医院血站卖血。第二次去卖血的时候考虑到要是到50公里外的地方卖血，路费有点高，我就开始在本县的正规血站卖血。我记得当时卖血分两种，卖大血和卖小血。卖大血就是抽出来的血全卖给血站了，血站一次性从身上抽两袋血，相当于2斤的瓶子装满，每次50块钱。卖小血就是血站把抽出来的血通过机器提炼出白血球，然后再把剩下发黑的血浆重新输回我们的身体，这样卖一次小血能挣30块钱。当时大家都说卖小血不会伤身，所以很多人舍不得卖大血就卖小血。我记得当时那个抽血的针头很粗，看起来有点害怕，抽完这个人，就接着抽下一个人，我们毕竟是农村人，没有文化，血站的工作人员也没有和我们说卖血的害处，我们也不知道共用针头有什么危害，更不知道卖血会传染上艾滋病。不过现在回想起卖血的那段时间，我感觉应该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了，每天不用出力干重活就可以挣30块钱，每次从外面拿卖血的钱回来后，除了给孩子付学费和还一点债，我老婆就拿着剩下的几块钱到集镇上买点猪骨头回来熬骨头汤下面条给我补身子。那段时间我简直是过上神仙般的生活了，我真的很知足了！
就这样，我前后一共卖了10多次小血，后来老婆就不让我卖了，她说再苦也不能糟蹋自己身上的血。听了老婆的话后，我就再也不卖血了，可是考虑到几个孩子渐渐大了，家里的房子也快倒了，老婆身上的病也越来越严重，我就跟着本村人一起到南方打工挣钱养家。三个儿子看到家里也困难，初中没有上完就不上了，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到外面打工去了。几年后，我通过卖苦力的挣来的钱，终于把家里的几间瓦房给盖好了。房子盖好后，三个儿子又相继到了娶老婆的年龄了。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和老婆说再坚持几年，等我挣够钱让三个儿子都娶到了媳妇，就给她看病。那个时候在我们这里，一般家庭娶个媳妇最少也要三间瓦房和几万块礼钱。我的老婆当时就说，要是指望我挣钱给三个儿子都娶上媳妇的话，没有20年是不可能的。没办法，我又只能借钱了。就这样，我又四处找亲戚朋友借了六万块钱，让大儿子和二儿把媳妇娶了回来并每个人分了二间房子，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一大半了。
可是就在不久后，大概是在2005年的时候吧，国家派人来我们村查艾滋病，我当时还说我能吃能喝就不要查了，结果一查，医生就说我有艾滋病。我当时说什么也不相信，我才卖10多次血，而且还是在正规血站卖的血，为什还能被感染上？和我一起去的本村人整天睡在车上卖血，为什么都没有艾滋病？有一个人卖的血用水桶都挑不动，为什么都没感染上？虽然我当时说什么也不相信我被感染上艾滋病，但是冷静下来之后，我才真的感觉到，我从卖血后的三年时间里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这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我们村一个月可以死几十个人了！那个时候我们村里喊这种病叫做“爱死病”，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艾滋病，也不知道死去的人是因为被感染上了这种病。记得我被查出是艾滋病后，村里没有被感染上这个病的人都不敢和我说话，只要一看见像我这样有艾滋病的人就马上跑开。如果一大群人在一起聊天，只要看到我过去，保准不到5分钟的时间，一大群人就剩下我一个了。
看到我自己是个艾滋病人，实在借不到钱了，也没有本事到外面挣钱给小儿子娶媳妇和给老婆看病了，我就和小儿子说，他的媳妇就只能他自己在外面谈了，指望我这个当爸的只能光棍一辈子了。没有想到是我的小儿子果真有本事，他在工厂打工的时候认识了我的小媳妇。可是小媳妇的爸妈一直嫌弃我家穷得连房子都没有，就死活不同意，无奈下，我就让小儿子带着小媳妇私奔并生了一个孙子出来。原本我以为孩子都出来了，小媳妇的爸妈也应该同意了，可没有想到的是小媳妇的爸妈还是不同意。看到小媳妇的娘家态度坚决，我就和小儿子说，我是艾滋病活不了几年了，实在没有本事挣钱盖房子了，一定在外面好好干，靠自己的本事挣钱把家里房子盖好，也好证明给小媳妇的爸妈看，争口气。2008年8月份的时候，我接到在建筑工作做钢筋工的小儿子电话，小儿子说辛苦干的活，老板不给工资，小儿子让我过去帮忙，说借助我是个艾滋病人和老板要工资。我当时就骂了小儿子，我不能拿自己是个艾滋病人的身份来让老板为难，我还安慰小儿子，老板不给钱可能是手头紧，等段时间就好了。大约10多天后，工地老板给钱了，小儿子也不在建筑工地干活了。2009年8月底的时候，考虑到小媳妇要生孩子，我就打电话让小儿子回来陪媳妇，可是他回家没几天，就在9月9号的时候，吴江市公安局来我们家把小儿子给抓走了。那时候我很害怕，就赶忙到我们乡派出所打听小儿子在外面犯了什么法，乡派出所熟人说，我小儿子在外面和另外一个男的认识了两个当地的三陪小姐，还一起做生意，我儿子和另外一个男是负责拉客的，可能是我小儿子把他们一起挣的钱给贪污了，两个女的就说我儿子轮奸了她们两个。乡派出所熟人说，如果我小儿子轮奸罪名成立的话，可能要判好几年劳改。他们还说，也不知道两个三陪小姐到底多大，要是还没有到18岁就更麻烦了！
小儿子被抓后陆续给我来了两封信，每次来信都是让我出钱给他请辩护律师，我到县里问了一下律师，他们说一个律师的起步价是2000块钱，要是让两个律师亲自到吴江市见我儿子，这样两个人的来回路费等花费算下来大概要一万多块钱。当听到需要一万块钱的时候，我就只能回来了，我拿不出钱给小儿子请律师，就连想去看望小儿子的路费都没有。小儿子因为穷而偷，我不生气，但是因为男女这个事情我就很生气，可不管我儿子犯了多大的错，毕竟他是我的亲骨肉啊！小儿子还在信里说，让我寄毛裤、毛衣和外套过去给他。他被抓的时候还是秋天，现在都已经是冬天了，那里一定很冷。哎，小儿子才20岁啊，如果有别的办法，我肯定想带点钱找律师活动一下，可是我这个快要死的艾滋病人上哪里可以弄到钱呢？从小儿子被抓到现在，我晚上一直睡不着觉，我恨自己个穷爸爸，不应该让小儿子压力太大。小儿子和小媳妇在一起的时候，我送给小媳妇唯一的礼物就是把国家发给我的一台电视机送给小媳妇算是她结婚的嫁妆了。我恨小儿子不争气，在外面乱搞。现在他被抓了，小媳妇和两个孙子怎么办？小媳妇现在暂时还没有什么想法，时间长了就不能保证了，毕竟小儿子还不知道到底要判几年，要是判一年左右还好说点，要是判的时间长了，谁都不敢说小媳妇会不会重新找男人结婚。我昨天和小媳妇说了，如果小儿子判刑了，她要是想走的话，我也不拦她，但是她必须把两个孩子留下来给我，我绝对不同意她把两个孩子带到人家的门下生活。
今年这个年过得特别难，小儿子被抓了，我老婆的子宫瘤也越来越严重了，现在必须要借助吃化疗药物来维持，我的继父今年也80岁了，还需要我和小弟两个来照顾。由于大儿媳妇脑子不够用，自己的孩子都看管不了，还指望我和我老婆两个人来替她看孩子。如今小儿子也被抓了，小媳妇和两个孙子的吃饭也只能落在我的肩上了。
好了，我也不想说了，说白了像我这样的艾滋病人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想想和我一起卖血的人因为感染上艾滋病已经都快死完了，我能够活到今天已经算好的了。现在国家对我也不错，从去年开始一个月给我补助150块钱，每个月还免费发艾滋病的药物给我吃。国家的政策对我真不赖，只是国家的政策一到下面就变样了。考虑到家里实在困难，我就和村干部说要申请低保，村干部说我不是困难户，申请就不能通过。去年县民政局指定给我一袋面粉和200块钱，结果我到村里要面粉和钱的时候，村干部就说没有这回事，我真的很生气，人家民政局干部都和我说过了，这面粉和钱是指定给我的，为什么一到村里就不见了呢？昨天我还特意到村里问今年有没有什么补助，村干部说什么都没有。
算了，我也不想说这些事了，我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说白了是我自作自受！如果不是因为家里穷去卖血的话，我肯定不会走到今天这样一个处境！如果没有病，我这个年龄还是可以出去打工挣钱的，实在不行，我就拣拾垃圾总可以吧？可现在我只是个能吃不能干的人。前几天人家上门要账要不到，就说了些难听的话，他们说，翟好青，你大儿子结婚的时候我借给你钱，到现在你的孙子都快上学了，从情理上说，你也该还钱了是不是？还有四年前你赊的化肥钱也该给了吧？说实话，听到他们的话后，我真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算了。我不是想赖账不给他们，我是真的没有能力还了。我真的不想死，我想活着，靠自己的力气挣钱来还债，我不想在我咽气的时候还欠人家的债！可是我现在已经是艾滋病的晚期了，我的病越来越严重，干活也没有力气，脑子也不好了，忘事忘得快，平时最害怕感冒、拉稀。普通人拉稀，吃一片泻痢停就可以了，我却吃四片还止不住，身上有点伤口就很久都好不了。我不害怕死，但是我害怕到我死的时候还欠人家的债！万一我死了，我的小儿子和两个小孙子怎么办？我可怜的老婆怎么办？我们邻村的一些艾滋病人为了挣钱，就替别人要债，可是我有我的原则，我不能依靠我是个艾滋病人就和人家打架要债，我更不想把这个病传染给别人，我不想别人也像我这样难过。
现在我也没有多大的想法了，人生20岁之前不懂事，后来就为结婚生孩子着急，50岁一过就没有用了，现在还欠人家六万多块钱，更不要说我还是个即将要死的艾滋病人了，我现在是能活一天就活一天，能活一年就活一年。有时候心烦，我也想抽烟，可是舍不得抽，从我被查出有病到现在，我从来没有给自己和老婆买过一件新衣服，口袋里面也没有过钱！我真的没有盼头了，或许是我太过于绝望了吧，反而想开了很多，其实很多好好的人说出车祸死就死了，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有时候我安慰自己，和本村的单身汉相比，虽然我们都是艾滋病，不过我觉得自己比他们好多了，最起码我活的时候还有家人，我死后还有儿子、媳妇和孙子给我烧香磕头。还有传宗接代的人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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