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妮:我的命实在是太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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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娘家返回,马三妮第一件事情就是换回平时所穿的衣服,健谈的她说起自己的遭遇,时而忍不住大笑一下,时而伤心落泪:“刘磙是1968年出生,我比他大一岁,我们这个地方把丈夫喊做掌柜的。他妈生了三个儿子,我妈比他妈能生多了,前后生了二个女儿,四个儿子。人多、地少、干旱严重、只能靠天吃饭。在那个年代,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富不起来。我和掌柜还是在砖厂干活的的时候认识的。那个时候,辛苦一天,说不准连肚子都填不饱,在一起干活儿的时间长了,自然就熟了。从开始讲话,到托媒婆说亲,再到后来结婚,前后两年不到的时间。当时很简单,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想高攀有权有势的家庭,也没有这个机会。他人老实,话少,能干,这就够了。这一点我看对了,年轻的时候,我经常跟他吵架,他嘴笨,吵不过我,每次都是我赢,吃亏的始终是他。
1987年,我和他结婚了,他家人用了不到500块钱就把我娶回家。结婚的场景好多都想不起来了,但有一点至今都没有忘记。那就是他们家的一头猪,当时人都没有吃的,更不要提猪了。那猪瘦得皮包骨头,走不动路,连个猪样儿都没有,简直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当时婆婆说把猪给杀了,结果没有人杀,就是杀了,也吃不到肉。1988年9月,儿子小飞出生了,我们也分家了,当时婆婆分给我们一个水缸和半缸小麦,家里日子应该说相当难过。
大概在1992年的时候,我们这里干旱非常严重,土井里的水都干了,需要跑很远的地方担水吃。一亩地最多能收200多斤小麦或者玉米,大部分都没有收成。我们家三个人的旱地是三亩三分地,一季收的粮食还不到600斤,而上缴国家分摊下来的公余粮却要一千斤左右,就算我们不吃不喝还不够交给国家的。更要命的是,本来我们这里庄稼都欠收,快饿死人了,结果上面说这里庄稼丰收了,乡政府来了一个通知,必须要上缴国家特产费,每人头80元。当时我们都想不通,吃的都没有了,怎么又丰收了?简直是瞎闹!乱整!说归说,骂归骂,如果你不完成上缴给国家的任务,村干部就带着乡政府干部上门找你,限定你三天内必须交完,如果上缴不完,就开着三轮车到你家门口,见人抓人,见牛抓牛,甚至把你家的房门砸掉拉走顶帐。
尽管乡干部想尽所有办法收缴公余粮,但最终还是没有完成任务,那个时候也没有可以打工的地方,本地更没有工厂,老百姓整天没事干就蹲在一起喷火(聊天)。村里其它的分摊严重,盖个学校也要人头50元。可能是太穷,太无聊的原因,老思想就开始作怪,本来都要饿死人了,却还想着多生男孩,孩子生的越多,就代表她们越有本事,多子多福!当时计划生育抓得也是最为严格的时候,如果超生了,对不起,亲戚和周边的邻居都要受牵连,乡干部也要过来把你家抄了!我掌柜的人老实,害怕因为我超生了连累亲朋好友,就不让我生。尽管计划生育抓的紧,但村里还有一部分人死命生孩子,尤其生男孩,他们的口号“三间房子给你扒,爹娘老子给你抓,不见男孩不回家!”。
后来村干部就开全体社员大会,他说,就是卖血,也不能欠国家的。或许是村干部的话起了作用,或许是迫于无奈,开始有人到县城或者别的地方医院卖血。不到几天功夫,村里的人几乎都加入卖血的队伍,卖的人多了,就开始有人专门开着三轮车上门接人,早晨进村接,晚上送回来,每人来回路费五元。
大家都去了,我也不能落伍,自然跟着去,当时血站人山人海,如果要想排上队,必须自己掏五块钱买个挂号本,这样你就不需要每次都要排队验血型了。第一次卖血,好不容易排上队,当时我就抱怨了两句,结果血站的医生就不高兴了,让我滚蛋走人。见他们脸色变了,我只能赶紧陪笑脸,好话说尽才同意采我的血。我卖的是小血,也叫单采血,把血采到一个共用的血袋里,收完一个血,在水里简单清洗下接着用,采了多少血,具体有多重也不知道,然后把血浆提走,红细胞又输到体内,每次50块钱,第一次拿到钱,头都蒙了,胳膊一伸就来钱?这钱挣的太容易了吧?手里拿着钱,来到一家饭馆门口,看到有肉卖,口水都出来了,最终还是没有舍得吃,吃了一碗面条就往家赶。家里的一头耕牛还在村里关着,日子要过,必须要牛来耕地,庄稼人没有耕牛耕地就完蛋了,赶紧到村里交公粮钱,把牛赎回来。
尝到了甜头,村里人就不再担心干旱了,也不再担心交不起公余粮和特产费了,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也开始过上了有肉吃,有烟抽,有酒喝的日子。全村没有卖血的最后一户人家最终也去了,她和我是邻居,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都很小,没有吃的,几个孩子都快要饿死了。她和别人不同的是,她卖血的时候还特意带了一个蛇皮袋,卖完血就用卖来的钱买一袋子馍馍回来给几个孩子吃,如果不卖血,几个孩子肯定死路一条。
就这样,从1992年到1993年的两年时间里,我和掌柜的前后卖了大约30多次,每次去掉来回路费和吃喝,到手也就30块钱左右。大概在1993年年底的时候,血站就有谣言出来了,他们说这血是外国人买去了,他们有钱,想杀中国人,故意在血袋里放慢性毒气,只要卖过血的,再过20年都要慢慢死光,谣言多了,卖的人就少了,血站自然就倒闭了。
血站倒闭了,有钱人就开始开着车进村上门采血,价格不变,只要是人,不管身体好坏,有病无病都要,胳膊一捋就采,害怕人看到,就跑到猪圈和厕所里采。
大概在1998年夏天的时候,村里人就开始病了,大家不知道是什么病,反正病情大致差不多,光发烧,嘴唇紫,浑身痒,爱生病。特别一到夏天,全身发痒,全身抓的都像癞猴子(癞蛤蟆)一样,只要蚊子一咬就烂。小医院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大家开始相信迷信,请大仙上门驱鬼,家庭条件好的就到省城大医院看病,结果病没有看好,有部分死在了医院和回家的路上。
看到村里每户人家几乎都死人,甚至有全家死绝,村里人开始知道什么病了“爱死病”。再后来,上面来人检查,说我们因为卖血感染艾滋病,是无法治疗的病,依现在推理来看,最后卖黑市血的那批人基本都死光了,也是发病最早,死亡最早的一批人。隔壁邻居开始卖血比较晚,刚尝到甜头血站就倒闭了,只能卖黑市血,在村里她也死得最早。
知道卖血可能感染艾滋病后,村里人都忙着到医院检查,我和掌柜的也跟着去了。第一次检查说我们没有,我感觉身体不对劲,天天感觉不舒服,2004年1月8日我再次到医院检查,6天后,被告知,我是艾滋感染者,拿着检验报告,我跪在地上大哭,完了!彻底完了!只能等死了!
回到家,哭归哭,闹归闹,世上没有后悔药,好死不如赖活着,天塌砸大家,日子还要继续过,毕竟我还有个儿子可以帮我养老送终,儿子是我最大的希望。
2005年年初,掌柜家的大哥也被检查出是艾滋病,她的媳妇更可怜,当时她刚生了小孩不久,孩子吃奶的嘴烂的不成样子,发烧拉肚子,后来小孩死了,没有超过三天,她也死了。
2005年3月,我儿子小飞被确诊为艾滋病患者。我彻底绝望了。儿子感染对我的打击是最大,儿子没有卖过血呀,为什么也可以感染上?儿子可是我活下去的希望呀。看到我坐在医院的地上哭着不走,医生就告诉我,儿子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村里打过针而被感染的。事后,我回想起来,在我儿子8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家里没有电视,村里有户人家的母牛产牛犊了,请了一场电影庆贺,儿子就和他爸爸一起去看。电影就在庄稼地里放,没有板凳,只能坐到地上,又加上天冷,儿子就冻着了,到村里打针,村里病人很多,死的人也很多,条件有限,不是一次性针管,医生最多就用开水烫一下接着给下一个人打,交叉感染。
2008年,我们家的老房子也快要倒了,考虑到儿子20岁了,该找个媳妇了,我们就把家里所有的积蓄拿出来盖房子,这些积蓄有一部分是我们卖血的钱,当时物价低,一块红砖才5分5,加上我家掌柜的本来就是盖房子,大部分活都是自己做的,全部费用算下来用了大约三万。
房子盖好后,在鞋厂打工的儿子谈了一个女朋友并把她领回家,我们当时就不同意,要知道女方还不知道我的儿子是艾滋病,我们能隐瞒多久?隐瞒再好也没有用,结婚的时候需要体检,人家肯定会知道,更何况将来生孩子也需要体检,算了,还是不同意为好,免得快要结婚了,几万块钱也花了,人家一旦知道,照样和你吹,人财两空划不来。说实话,我家儿子长的不丑,就是因为有艾滋病导致了他不好找女朋友,我们这里形成了一个规矩,男女双方面后,感觉都没有意见,两个人就一起到医院检查,如果都没有艾滋病就接着谈,否则免谈。
2010年,县里的防疫站就帮我们家儿子介绍女朋友,他们就说,女方也是艾滋病,谁不要埋怨谁,天生一对。两个年轻人一见面就同意了,女方要求不高,也没有和正常人一样要求要两层楼房,要求大办婚事,否则的话,肯定娶不起。要知道在我们这个地方,房子不算,要想正正规规娶个媳妇的话,前后没有十多万想都不要去想,碰都不要去碰!考虑到自己家的实际情况,肯定盖不起两层楼房,掌柜的就买了点红砖,在平房上面加砌了半截砖墙,弄了个假楼房,装修了一下,两个年轻人就结婚了,顾及到儿子、媳妇和我都是艾滋病人,最害怕热天,一到夏天就受不了。掌柜的看到实在可怜,从牙缝里省钱,为我们装了一台空调,费电,舍不得用,只能当装饰品。
2011年,孙女出生了。为了这个孩子,媳妇也费尽了心思,怀孕期间一直吃抗病毒药物,孩子出生了,连母乳都不敢喂自己的孩子。所幸的是医生说目前孩子没有被感染上艾滋病,媳妇和我儿子一样可怜,她的全家比我家还要可怜,全家5口人,爸爸妈妈,她本人和妹妹都是艾滋病,一个弟弟虽然不是艾滋病,但是肌肉萎缩不能走路,医生说也活不了几年。
现在国家政策好了,可以自由出门打工了,我是个要强的人,也勤快,如果没有这个病,靠自己的双手出门打工,大钱不敢说,小钱应该可以,这个家应该不错。如今,村里没有感染上的人,见到我,就像见到瘟神来了一样躲避,反过来,外面大城市的人不害怕我们,他们敢和我们握手,拥抱,还带我们村的人到外面旅游一次,还和我们一起拍照片上电视。我们这个地方穷就罢了,当地干部还贪污严重,村干部都到城市里买房住了,整天看不到人,偶尔开着小车来下,想办事情都找不到人,签个字,盖个章都需要好几天才能办成。更可气的是,上面给我们的钱不是帮村里盖房子,就是帮小学捐电脑,反正就是到不了我们的手,我们这个村也该倒霉,驻村工作单位是县团委,这个单位穷,没有劲!今年过年才给了几十斤干面条,过节什么东西都没有看见,如果摊上县里有钱的单位就好点,说不准还可以在过年的时候发上一桶油。
算了,少说为好,眼泪早就干了,说的越多,心就越痛!这么多年最大的感受就是真的不想活了,活一天就要连累家人一天,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后悔卖血,如果放在现在,就是给我500块钱一袋我都不同意。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为什么和我一起卖血的人,有的却没有感染上,为什么我就感染上?为什么儿子也感染上?说白了,不怪天,不怪地,就怪我的命实在太赖......
2013年5月11日,马三妮的儿子小飞因体力不支从外地返回家中住院治疗,因为化疗的副作用,马三妮的肺部已转为肺结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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