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彩红：后悔嫁给这个男人

1993年1月，我的大儿子出生了，出生后不久，因家穷孩子多，负担过重，公婆就让我们带着孩子另起炉灶。当时给了四间旧房子，一张结婚时候的木头床和两个水缸。那时候，大家都穷，也就没有财产分争，两个人都年轻，靠自己双手，只要不懒，肯定还能过上好日子，更何况我还帮纪同生生了一个儿子。就这样，白天把儿子背到地里干活，晚上带着儿子睡觉，累是肯定的，生活过得还可以，最起码可以吃饱肚子，不挨饿。

1996年10月，小儿子也出生了。日子还是老样子，不挨饿，可以填饱肚子。看着两个儿子渐渐长大，我心里充满希望，儿子大了，我这个当妈的就可以享福了。可能是好梦做早了的缘故吧，小儿子三岁的时候，跑到村里的打面机房玩耍，孩子小，不懂事，看到露在外面的三角皮带来回转动，就把他的右胳膊伸进去，胳膊当时没有掉，等我们把小儿子抱到医院检查后得知，胳膊骨头碎了，神经没有了，无法医治了。医生当时还建议最好截肢，考虑到孩子还小，不能让孩子这么小就没有了胳膊，我们最终选择不截肢，虽然胳膊整天耷拉着，有总比没有的好。

或许还是因为不死心吧，明明医生说孩子的胳膊无法医治了，但我们还背着孩子四处寻医问药，就连神仙也请过，家里该卖的都卖了，该借的都借了，始终还是无法治好小儿子的胳膊。那期间，我们也找过村里开打面房的老板，让他给点儿补偿，可他不给。他说，是小孩子自己玩耍造成的，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不能找他的麻烦。我和纪同生都没有文化，况且人家说的也有道理，也就没有再找人家赔偿了。

小儿子的胳膊医治无望了，我们最终也就死心了，一心下地干活儿还债，大不了小儿子找不到老婆，我们有吃的他就有吃的。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们家准备东山再起的时候，纪同生病了，右腿静脉曲张，刚开始是红肿，吃药打针不管用，后来越来越严重，以至于都不能下地走路了，更不要提干活儿了。看着家中的男劳力倒下了，我就慌了，怎么办？两个儿子和两个大人要吃饭，这怎么弄？该想的都想了，最终只能由我一个女人来扛。一没有文化，二没有技术的我只能靠种家里几亩地为生，当时还没有兴起出门打工，我就在农闲的时候，到本村帮人家盖房子，干些掂泥兜的苦力活儿，虽然挣不到什么钱，可以在人家家里吃饭，省点儿自家的粮食。省下的粮食可以卖点儿钱给他看腿病。

随着出门打工的兴起，我把地里的活儿安顿好，就丢下老公和两个儿子，和村里的男人们一起跑到外地打工去了。男人能干的活儿我都能干，应该说，我当时也算全村第一批出门打工的女人。当时的工资很低，一个月省吃俭用，只能剩下一百块钱左右。等农忙的季节，我就辞工回家收粮食，粮食收完后，把粮食卖掉，带上卖粮食和打工挣来的钱，带着纪同生四处看病。钱没了，我就继续出门打工挣钱。为了给小儿子和他看病，我也不知道到底跑过了多少医院，以至于当时还闹出了很多笑话，医院医生都认识我，一看我带个男人来，人家就问为什么小儿子没有带来看病，带个大男人来？当时我就笑了，小儿子胳膊不看了，现在开始看孩子他爹的大腿了。就这样，一边种地一边打工挣钱给他看病。钱用了不少，腿病却越来越重，右腿开始大面溃烂，开始变臭了，白花花的骨头都露出来了。

2007年，医院医生宣布他的右腿必须要截肢，不仅要截肢，还要从大腿根的地方截，否则还要继续往上烂。当时他就哭了，彻底绝望了，说什么也不干，用头撞墙自杀，宁愿死，也不截肢。看到他死活不愿意截肢，我就求他，给他跪下，告诉他，你少一条腿，人还在，好歹还有一个男人在我身边陪我，你死了，连人都看不见了。

在我多次劝说下，他同意截肢了，本来已经穷得四处举债的家庭再也拿不出钱了。没有钱怎么办？只能厚着脸皮和弟弟妹妹及其亲戚借了四万块钱，这才把手术完成。为了还钱，我只能走原来的老路，农忙在家干活，农闲到外打工挣钱，而他只能拄着拐杖呆在家里。两个孩子都上学了，都需要用钱，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累急了，我就一个人跑到地里大哭。我不敢当着家人的面哭，担心他和两个孩子难过，哭够了，哭累了，再继续干活儿。当时，娘家人看到我实在可怜，就有人建议我找个男人跑了算了。我左思右想，还是舍不得这个家。他是残疾人，孩子也残疾人，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情，做人要讲良心，既然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2011年3月，我从北京打工回来，当时是农忙季节，我顺便也把打工挣来的钱带回来还债。刚回到家一看，老房子的屋顶漏水漏得厉害，整个房子都要塌了，实在没法住了。他不能上屋顶维修，我就借了个梯子上去修。可能是连夜坐车没睡好觉的原因，刚上屋顶不久，头一晕就滚下来了。等我从医院里醒来，医生就说腰被砖头弄骨折了，住了一个月院，花费了2万多块钱，由于经常在外地打工，没有参加当地合作医疗，不能给报销，医生知道我家的情况，他们也知道我再也拿不出钱了，就劝我出院。出院的时候，医生就说，从此以后我的大小便会失禁，下半辈子只能靠轮椅过日子了。

知道县城的医院无法为我继续看病，在北京做服装生意的弟弟就把我弄到了北京，背着我找最好的医院看病。多家医院检查后都说无法治疗，弟弟害怕我绝望，就求医生给我做细胞移植手术。医生说，家里穷就不要打了，毕竟一次要花费几万元的手术费，弟弟不同意，借钱也要给我打，钱用光了，可是腰还是动不了。实在无望，只能从北京回家，为了方便生活，弟弟花了好几千块钱买了这辆电瓶轮椅给我。这辈子，我欠的情最多的人就是我这个讲情谊的弟弟，也感谢他娶了一个不当家的女人，如果弟弟的女人当家做主，她也不会同意弟弟把所有的家当都拿出来帮我。

从北京带着绝望的心情回家，家里的房子彻底倒塌了，只能回到娘家住我弟弟家，和80多岁的奶奶一起生活。奶奶的身体还好，可以帮我做饭，天热的时候可以帮我简单擦下身子，帮我一天换二到三次尿不湿。出院不久，初中快毕业的大儿子看到这个家没有希望了，就和村里人到外地打工去了。他原本成绩很好的，但他知道家里实在无法拿钱让他读书，让他在校吃饭了，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读书了。

我们一家四口人，三个残疾，生活实在困难，我让纪同生去找乡干部，他勉强厚着脸皮去了，结果，脸难看，门难看，人家都不正眼看他，只好灰溜溜地回来了。找乡里帮忙无望，我就让他找关系托人帮我办个残疾证，看有个残疾证是不是有点补助，照片拍好了，人家当时就说，现在不能给办，需要一年后再说，一年后如果真的站不起来了再说。没有办法，残疾证办不了，只能不办，不过，纪同生告诉我，他是2009年12月份办的残疾证，结果什么用都没有，就是一个摆设。

2012年9月3日。残疾证终于办好了，果真验证了纪同生的说法，多了一个摆设，多了一个本本而已，家里的日子实在难以继续下去了，村里人出主意让他推着我挨家乞讨，这样应该能得到一些帮助。但考虑再三，还是不好意思，张不开嘴，如果到人家门口，人家给你点儿还好受点儿，如果人家不给你，就丢大人了。更何况，我还有两个儿子，我丢脸就算了，不能让两个儿子丢脸，以后孩子找女朋友了，人家一打听，知道他爸妈是要饭的，肯定对他的名声不利。衡量再三，还是让纪同生拖着一条腿到外面去乞讨，越远越好，只要不让村里人知道就中。一开始他死活不干，我就很生气，连哭带劝他才同意出门乞讨。

2012年11月份，纪同生厚着脸皮到广东乞讨，刚去不久，他就来电话，死活要回来，说出来乞讨的人太多了，竞争压力很大，除掉房租和吃饭，挣不到什么钱。我不同意他回来，我当时就说，乞讨也要动脑子，不能傻呵呵地往地上一站就了事，要多走，多动脑子才可以要到钱。

2013年2月，快过年了，在外打工的大儿子回来了，带了四千块钱回来给我。我死活不要，我告诉他，你弟弟残疾，爸爸妈妈也残疾，这个家没有希望了，钱自己留着，将来自己用，自己找媳妇。指望爸妈帮你找媳妇门都没有，更何况在我们当地找媳妇，没有两层小洋楼，没有20万块钱，想都不用想。我当时还对儿子说，如果他找到女朋友了，可以对她说，只要愿意嫁给他，我这个当妈的天天给她下跪都可以！

2013年正月十五，照顾我的奶奶死了，赶回家奔丧的弟弟搂着我哭，我知道他不是为了奶奶哭，是为我哭，是为我将来的生活而哭，今生我愧欠最多的一个人，就是我的弟弟，我也不知道到底借了他多少钱，我谢谢他，哭着对他说，今生所欠的无法报答了，只能等来世做牛做马来偿还了......

2013年3月1日，纪同生从广东乞讨回来了，考虑到春运人多车费高，他就呆到春运过后才回来。除掉吃喝和来回路费，要到的钱所剩无几，原本我还需要吃药物维持，也因没有钱，不吃了。小儿子已经初中三年级了，学习成绩不是很好，老师就建议，让他读技校，学门一只手能干的手艺防身。但如果去读技校的话，一年不管吃喝的情况下，孩子读书需要的杂费就要两千多块，没有办法，家里实在拿不出来了。只能等小儿子初中一毕业，就让他出去打工，干啥都行，能养活自己就中。

可能负担过重的原因，纪同生才从外面回来几天，我俩就开始吵架了。他看我不顺眼，我看他更不顺眼，大眼瞪小眼，越看越生气，一急就吵架。我跟他说，现在你看我是个连路都走不了的废人，就开始欺侮我，还算什么男人？以前你腿烂的时候，那么艰难我都没有抛弃你，做人要懂得知足。如今，我不如你了，你就开始牛了，牛什么牛？如果不是我娘家人，早就没有这家人了，也早就没有你了！说来说去，我最后悔的，就是嫁错了你这个男人！”